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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9章 變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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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9章 變天

閔姑使盡渾身解數,做了一桌好菜。

此行跟隨班賀一路出力的袁志被班賀招呼留下一同吃酒,款待犒勞一番,袁志坐不住,在閔姑身旁幫著打下手,動作十分麻利。

一桌人熱熱鬧鬧地吃菜喝酒,慶祝班賀平安,倒是陸旋沒怎麽喝,只撿了些清淡的菜吃。

閔姑時刻註意著席上人的反應,見他如此有些擔憂:“陸將軍,怎麽不吃菜啊?”

陸旋還未開口,班賀先他一步說道:“上火長了一嘴血泡,還沒好呢。”

袁志飛快地瞟了一眼,裝作什麽都不知道,埋頭苦吃。

陸旋嗯了聲,意思意思地彎起嘴角。

孔澤佑腫著一雙眼睛,篤定道:“肯定是聽說師兄出事急的唄。”

班賀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碗裏,笑容溫和:“吃菜。”

孔澤佑扒拉一大口飯到嘴裏,閉了嘴。

婁仕雲沒那個眼力見,滿眼驚嘆:“陸將軍真是重情義,我聽聞師父可能出事,也是十分傷心,沒想到陸將軍比我更關心師父,急出一嘴的泡。師父,這份情意非比尋常啊。”

孔澤佑補充:“倒比我更像親兄弟。”

顧拂雙眼一眨不眨盯著那兩位不聲不響的話中人,心中暗道:傻澤佑,親兄弟可不這樣。

他忽然哈哈一笑:“陸將軍是情深義重,不過,大家夥誰不是如此?伍主事聽聞流言,那幾日哭得不能自已,好幾天都沒緩過來。澤佑更是,這些天想起來就哭一場,你看臉上這倆小桃,起碼到八月了。”

澤佑皺起鼻子,頂著倆腫眼泡忒難看,轉向閔姑,一會兒給他弄倆水煮蛋敷一敷,揉一揉。

這番話把註意力引到了別處,幾位好友不無感慨,情緒加持之下,又多喝了幾杯。

顧拂帶來的酒被喝了個底朝天,飲罷送客,伍旭與謝緣客相伴先走一步。平江侯府上馬車早早在外候著,婁仕雲被送出門外,拉著師父胳膊幾番告別,才被婁規婁矩扶上馬車。

最後剩下顧拂一人,手肘撐在桌面上,袖子滑落露出素白的手腕,兩指捏著空了的陶酒壺晃了晃,笑眼醉意朦朧:“恭卿,陪我走一程?”

班賀笑笑,無奈依了他:“就陪你這醉鬼走一段。”

幫著閔姑收拾碗筷的陸旋擡頭看了他們一眼,重新低下頭去。

班賀手裏提著燈,身旁腳步虛浮的顧拂忽然靠近了,面無表情,目光如幽夜中的兩點鬼火,盯得人渾身不自在。

顧拂幽幽地說:“恭卿,你不要怕,和我說實話,那小子是不是把你糟蹋了?”

班賀哭笑不得:“這話怎麽說的,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,什麽糟蹋不糟蹋的。”

完了,聽這話那多半是真的了。

顧拂長長嘆了口氣,恭卿如此坦然,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“那小子還真敢。”顧拂說。

“我也有一半責任。”班賀說。

顧拂嘴裏一陣嘟囔,搖搖頭:“算了,比起其他的來,也不是什麽要緊事。”

班賀輕松的心情盡數收斂,問道:“有什麽要緊事?”

顧拂望著罕見星子的夜空,喃喃道:“恭卿,要變天了。”

“是不是與皇帝有關的事?”班賀追問。

顧拂卻不答,只是平靜看著他:“這一路難走,有人與你作伴也是好事。”

他垂眸從班賀手中拿過提燈,光從前方照著他,只留給班賀一道黑色剪影,跟隨燈光搖晃漂浮。

那一直以來在班賀眼中如同江湖騙子的假道士,在這光影中身影變得虛幻不可捉摸。

那句話與班賀心中猜想不謀而合,只等一個佐證。

若是事情真的發生,他能做什麽?他該如何做?班賀牙根咬緊,回到院裏。

陸旋還坐在門外等他,見他回來,站起身。班賀快步上前,將他拉進房中,緊緊關上了房門。

陸旋有些意外班賀的反常,卻只是默默任由他擺布。想必是顧拂說了些什麽,等待他主動說出口。

班賀面色凝重:“言歸,或許,你暫時不能離開京城。”

陸旋眉宇間冒出些許困惑:“是顧道長和你說了什麽?”

“總之,想辦法留在京城,其他的等這段時間過去再說。”班賀心中因顧拂的話驚疑不定。

顧拂從未對他說過如此嚴重的話。是京城要變天了,還是這天下要變天了?

這天下,除了當今天子,還有誰有資格被稱為天呢?

意識到什麽,陸旋感受班賀深深的憂慮,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,那他便照做。

這世上他誰都可以不信,唯獨班賀不能不信。

第二日一早,陸旋便回到自己府中,向上告病,閉門不出。

恰巧在這之後,遠在西北的淳王想要召回鐵羽營,也被陸旋以同樣的理由回拒。

將領身體有恙,強行召去西北也並無益處,淳王並未強求,只讓他好好休養,便不再過問。

當下主持朝政的是輔政的寧王,班賀出於私心隱瞞下軍器買賣之事,將榆河軍器局所發生的事情大事化小,借著張寬柳的布局,此前變亂歸咎於作祟的山匪。

與張寬柳一同合夥的榆河軍器局大使李友喜,不能再留。班賀以李友喜辦事不力、延誤生產、能力不足等緣由將他撤換永不覆用,由他帶去的軍匠徐藻接任大使一職。

寧王正為朝政操心,兼之擔心宮中皇帝,對班賀信任,因此匯報並未深究,聽聞張寬柳死訊只是惋惜,派了將領接任,就此揭過。

順利過了寧王那關,班賀心中卻不能輕松,因自己的私心瞞報與濫用職權而生出種種覆雜的情緒。

慚愧與心虛皆有之,更多的是,他清楚主要手握權力,這就不會是最後一次,還會有更多非正當的“事急從權”。

班賀明面上不動聲色,但還是沒能忍住,私下裏去了一趟魏淩府上。

見到班賀,魏淩欣喜不已:“我還想著什麽時候,去見你一面,沒想到你先來了。你是不知道,聽聞你在外面出事,我急得恨不得帶兵去掃平山賊窩,蕩平榆河鎮的山!”

班賀笑道:“倒也不必如此,我這不是好端端的。不過,聽起來,你這些日子很是忙碌?”

魏淩面上笑容淡了些,註視眼前班賀,欲言又止,站起身背著雙手走了幾步,又下定決心似的,坐了回來。

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:“恭卿,皇帝的身體,怕是……”

班賀沈聲問道:“太醫的診斷?”

“太醫無法診斷。”魏淩說道。

皇帝自繼位以來,只讓呂仲良呂太醫為其診治,這回皇帝病倒,呂太醫的醫治似乎未能湊效。國舅華明德借機向太後推舉了另一位太醫。

但那位太醫卻在查看過皇帝情況後,向太後跪求原諒,自慚哭訴自己醫術不精,遠不如呂太醫,不能為皇帝診斷醫治。氣得太後訓斥他一頓,連帶著推舉他的華明德也被責備了一番,卻也無可奈何。

這看似滑稽的場面,卻給出了最危險的信號。

那位太醫根本不是醫術不精,而是明白自己無力回天,不敢接手醫治。

班賀想明白這一點,登時面上少了些血色。

他與魏淩的交情好,但不代表魏淩會什麽話都同他說,尤其是牽扯到皇帝。

魏淩看似大大咧咧,實則該避嫌該閉嘴的分得門清。在宮裏當差,最忌諱的便是嘴松,尤其當今皇帝用人謹慎。

雖然魏淩出身武勳才得以在宮裏當差,但能在禦前這麽長時間,也靠著自己明哲保身的處世之道。

會對班賀說出這句話,事情就已經到了一定地步。他必須提醒班賀,早日另擇墻頭,而不是傻傻立在當今皇帝這片朝不保夕的危墻之下。

班賀站起身:“今日叨擾,我先回去了,不必遠送。”

魏淩跟著起身:“恭卿……”

班賀點點頭:“我明白,絕不會向外宣揚,出了這扇門,我便忘了。”

魏淩送他至大門外,鄭重道:“你大可不必慌張,凡事有我能幫上忙的,必定不會推辭。”

班賀笑著道:“有此好友,是班某畢生的榮幸。”

魏淩目送他遠去,眉頭微微皺起。

他心中對班賀的處境再清楚不過。

班賀是靠著皇帝庇佑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,任工部侍郎看似風光,事實上,出了工部,他再無任何權柄,在朝中孤立無援——非要算上,陸旋勉強算一個。

可一個工匠雜途出身的工部官員,與一名武將,沒了皇帝庇佑,在這官僚橫行的朝堂上豈有立錐之地?

朝堂動蕩最大的隱患是當今皇帝無子,若皇帝駕崩,未定的皇位繼承者將是所有勢力爭奪的對象,到時,將會掀起滔天巨浪。

他們都是浪潮傾覆下岌岌可危的草芥。

從魏淩府上回來,班賀立即行動起來,上疏請求面見皇帝,理所當然被拒絕了。

但他並未放棄,立刻轉而求見太後,說明是為農耕機械之事。

被太後拒絕兩回,班賀鍥而不舍,終於在第三回獲得了太後的恩準,得以入宮。

班賀毫不遲疑,準備周全,整理儀表入了宮。

太後華清夷其實並不想見班賀,見到他前來,吩咐人賜座,面上笑容淺淡,道:“班侍郎為何如此急切,這些公務如此緊急麽?皇帝靜養不能見的不止班侍郎一人,送到我這兒來的,你也是少數。”

班賀神色誠懇,語氣真摯:“微臣知曉幾次三番求見,的確失禮,這些公務也確實不在這一兩日。不過臣是出於一片孝心,陛下讓臣為官以來,就對火器機械之事無比重視,隔三差五便會召臣入宮說明近況,每每得到好消息,便會龍顏大悅。”

話說到此,華清夷似乎也想起來,神色柔和許多。

班賀繼續說道:“臣不過是想,陛下需要靜養,或許得知一些好消息,陛下心情愉悅,身體也能好得快些。既然臣不能見到陛下,那麽由太後親口轉告,太後與陛下也能說說話,豈不是好事一樁?”

“班侍郎所說有理。”經他這麽一說,華清夷顯然對班賀呈上的奏疏多了幾分興致,當場翻閱起來。

班賀暗暗舒出一口氣,比他想象得要順利得多。

這也要歸功於皇帝平日對太後耳濡目染,明確表現出自己偏好,才讓太後對這些上了心。

班賀從旁解說,淺顯易懂,華清夷聽得入神,不時點頭讚許。

班賀垂首恭敬道:“陛下一直想見太平盛世,民有所養,四海無閑田,這是陛下的心願,亦是臣為之傾盡全力的目標。能得到太後讚許,是微臣的榮幸。”

華清夷目光從奏疏移到他的臉上,略帶愁容的眉目舒展:“班侍郎有心了,這些便由我向皇帝轉述,日後若有新進展,也可來見我。”

班賀俯身跪拜:“是,臣領命,謝太後。”

從太後宮中走出,班賀籠在袖中緊握的拳徐徐展開。目光篤定,比往日更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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